2005年,我22岁,那年6月,80岁的姥姥走了!
姥姥走了,在昏睡了七天后,没留下一句遗言便安静地走了。之前,我陪妈妈在医院守了姥姥一天一夜,看着姥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最后一刻只有我和妈妈在场。我用哆嗦得几乎不受控制的双手给老舅打电话让他快点来,说姥姥不行了。妈妈受不了打击,当时就晕了过去,我叫医生帮我把妈妈抬到隔壁房间的病床上,然后我回去守着身体逐渐僵硬的姥姥。很快,老舅和老姨赶到医院,我们一起给姥姥穿上了寿衣。
装老衣裳是姥姥生前亲手做的,蓝色的棉袄,黑色的棉裤。把姥姥收拾停当,等着殡仪馆的车。我跑去看妈妈,她醒了过来,只是悲痛不已,嘴里念叨:我没有妈了,我没有妈了……我蹲在母亲身边用力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我扶着她来到姥姥的身边。握着姥姥渐渐僵硬的手指,泪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掉下来,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冰冷。一切归于沉寂,那种气氛不是悲哀,不是遗憾,也不是留恋……或许,思维停止了运转;或许,面对死亡,流泪是人的本能反应。
离开医院时已经是下午4点多了,忘了饥饿,忘了自己还活着。为母亲冲了一杯浓浓的牛奶以支撑她虚弱的身体。舅舅开着车,我一手搂着妈妈一手搂着小姨,默默地、默默地任悲伤吞噬身心。到殡仪馆,舅舅租了一个小房间安放冰棺,晚上在那守灵。点上长生烛和插上香,我们跪着磕头。办完这些事,天已擦黑,妈妈说香和纸有点少,我便去火葬场门口的殡葬用品店去买。黑漆漆的夜晚,我独自一个人穿梭在空旷的院子里,说不怕是假的。
姥姥躺在冰棺里面容异常安详。妈妈和小姨跪在地上抱着冰棺不肯起来。劝了很久,她们终于答应先跟我回家吃饭。舅舅直接开车到了我家。我劝每个人吃了饭,舅舅开车带妈妈和小姨去火葬场给姥姥守灵。
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一夜无眠。从小到大,和姥姥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搜寻与姥姥相处的点滴,却也没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可为什么我的心会那样痛?姥姥病危的时候我是有感应的,没有参加毕业典礼、没有照毕业合影,我不顾一切地从学校赶回家,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在照顾姥姥一天一宿后,姥姥走了,我和母亲一同悲伤。爸爸在山区,赶回家需要3天时间;弟弟在北京上军校,领导不给假,弟弟冒着被开除的风险跑到火车站想回来见姥姥一面,最后还是被同学抓了回去,弟弟哭了一天一宿。
姥姥生了一副菩萨心肠,却一生坎坷多难。姥姥的亲娘死得早,她很小就被送人当童养媳,结婚没多久,丈夫外出当兵却从此一去不回,生死两茫茫,姥姥改嫁。第二个丈夫,也就是母亲的父亲,我的外公。姥姥嫁过去以后生了妈妈、小姨和舅舅三个孩子。姥姥任劳任怨,脾气很好,有着中国女人传统的隐忍和善良。一次偶然的机会,姥姥捡到一个弃婴,把他抱回家,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将他养大成人,又给他娶了媳妇,他就是我大舅舅;妈妈还有一个堂姐也是姥姥拉扯大的,我叫她大姨。
第二天一早,我赶到火葬场,灵堂门口已经摆了两个巨大的花圈,是舅舅的朋友送的。表姐跪在姥姥灵前磕头。灵堂很小,一进门的地上是一块长方形的坐垫供祭拜的人跪下磕头,挨着坐垫是一个香案,上面摆一个香炉和两支大红的蜡烛,冰棺在最里面。在火葬场这座巨大的大堂里设有很多独立的灵堂,逝者的家人各自承受着痛彻心扉的哀伤。
和母亲、小姨一起守了两天灵,第三天是姥姥火化的日子。一早,我和舅舅去办手续、挑选骨灰盒。回到灵堂,听到母亲和小姨撕心裂肺的哭声。哭着哭着,母亲突然晕了过去,舅舅慌了,急忙上前把她抱到外面的长椅上急救。母亲渐渐苏醒过来,嘴里反复念叨着,我妈死了,我没妈了……一家人哭作一团……
姥姥被推到一间大屋子里,让亲人、朋友和遗体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到了火化室……
偌大的大厅里等待火化的遗体排着队,我抱着姥姥的遗像在她的遗体前站了两个多小时。在姥姥被推进高炉的一瞬,我屏住了呼吸。几分钟后,当高炉再次打开,一具完整的骸骨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和舅舅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骸骨雪白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那种纯洁,那种清透竟是那样庄重,甚至是那样美丽,我和舅舅深深鞠下一躬:人,最终的归宿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