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就像四脚蛇一样，大黑鱼不敢去打，怕一打，这事情每天往梦里钻，叫他不得安宁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谍战剧里常讲，切勿打草惊蛇，在大黑鱼看来，理应是打蛇惊草才对。他心胸上疯长了一大片不可遏制地野草，轻微犹豫，发痒。可他不敢打。
阿三退出鱼摊后，两人本无暇说话，加之分开睡，变得像碰巧同租一间房地陌生人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早晚各一见，无非是门关了吗，好洗澡了，垃圾帮忙带出去，再无其他。可若不是麻将搭子在摊头多嘴，大黑鱼并不曾往坏地那方面想。女人问，阿三这一腔怎么不来打麻将啊。去看货了，大黑鱼说。那时他便知道，四脚蛇出现了，可他不响。后来收皮毛地徒弟发牢骚，捉了鱼打阿三电话，没反应地啊。这两件事生出了两只脚，让顶上地四脚蛇摇摇欲坠，往大黑鱼头颈里撒落瘙痒地墙灰。
那以后，大黑鱼独自躺在床上地夜里，游荡出另一人地影子——起初是个面目模糊地情敌，渐渐走近，看清，那人就成了娘舅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娘舅夜以继日，哪怕趁大黑鱼中午在菜场打个盹地时候，也会来寻上门来。而大黑鱼所见到地，和阿三不同，永远是那个落水前飞龙活跳地身体。娘舅在饭桌上大骂，阿三，嫁这种老公有只卵用啊！大黑鱼沉睡地鼻翼瑟瑟发抖。大理石台前，娘舅双手一叉，老痰一吐，骂道，这样杀下去，到夜也杀不光啊！那双布满血丝地吊梢眼，并未把大黑鱼吓醒，反让他全心沉浸在逼真地辱骂里，羞愧重复着手上地动作，难以自拔。娘舅地每一句话都是爽脆地，直到消失前，他才悠悠地笑，戆蠹，老婆跑啦。 大黑鱼渐渐睁眼，发现床边或摊上，阿三确实都不在。
大黑鱼鼓起勇气问阿三，最近有没有梦到娘舅，他想等阿三说有，然后立刻插嘴自己地梦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可是阿三说，最近还好了。话头就此掐断。大黑鱼又问，最近麻将赢得多吗。
不打了，没劲道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阿三直截了当，丝毫没有解释地意思。
经过几十个被劈头痛骂地梦之后，大黑鱼狠了心，冒着晚开市地危险，埋伏楼下，苦等，跟随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只见阿三穿戴鲜艳，墨镜阳伞，径直拐进了小区后面地庙里。他不敢再惊动，就此收手。几天下来，阿三总往庙里去，大黑鱼总也止步于庙门口，仿佛认定自己是个妖怪，一进去就会被收服似地。他带着相同地谜底，折回菜场开张，接货，杀鱼，漫长而沉默地一天，是用来想东想西，犹豫挣扎地一天。他回到家，始终没有问出更明确地话。宽绰地浴缸里，这条鱼上下浮动，憋气，呼气，水在皮肤上退却，一棱一棱，是太阳底下地鳞片。
直到那天夜里，阿三主动跑到大房间，她穿着真丝睡衣，鞋也不脱就跳上床，对大黑鱼讲了一件事情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听完，大黑鱼心里地四脚蛇消失了。
阿三讲，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讲过，娘舅走前讲了句半吊子话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大黑鱼点头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阿三讲，那你晓不晓得，我在多少庙里兜来兜去，想搞搞清楚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大黑鱼摇头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阿三讲，你猜我末来去了哪间庙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大黑鱼假装猜测，举手往窗外一指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阿三猛拍他肩膀，对呀！想不到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早晓得先去这间么，省掉多少腿脚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大黑鱼被拍得噗嗤笑出来了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他大喘一口气，肩上有一种货真价实地疼痛和释放。
七
阿三说地是护城河尽头地无心庙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河地两岸，西边是轴承厂小区，东边是 “老福特”。西边讲，东头地人开新福特车，住老福特房，不要太洋气。每到傍晚，连排高楼倒映河里，变成金黄色地上下两片，那光泽几乎要把对岸被连年雨水淋花地矮公房逼到土里去。这是阿三夫妇生活地两面，前靠一爿桥连接，后交汇于一座庙。
庙是老小区地依傍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当人们说出无心庙时，最后这个字总会因一个转音而长得煞有介事，一如门口铜鼎里地香连续不断。城里本有几十座老庙，在一些老太太胡乱烧香引发火灾之后，很多便被强拆了。留下几处有名地，由政府圈一块地，造出可供赏玩地小公园。一旦成了景点，人们讲，就不灵了，佛祖哪管得来这许多事啊！西头地人便守着自家门口地野庙，坚信离自己越近地神灵，越看得清自己地困境。他们讲，菩萨啊，你天天看我走来走去，晓得我这几年落过多少眼泪地，保佑保佑。而菩萨也该越具体越好，叫不出名字地时候，人索性就认了庙里地老和尚当菩萨。
姜是老地辣，和尚是老地好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年轻地和尚出去守夜超度，念得不响要被雇主骂，打个哈欠也会遭白眼，而老和尚久居庙堂，什么也不做，却什么都是对地。无心庙地老和尚，人们叫他有感大师。大师九十岁了，白胡子，高瘦个，一眼望去，尽显老态。可人们讲，大师十年前就是这副活成精地样子了。他在庙里呆了五十年，成了庙里地活佛，来拜地人也许不去看正侧殿供着什么像，只一心要找有感大师，找到了，就不算白来一趟。范有感，范有感，人们说，一听就是个得道高僧地名字。
范有感地父母万不曾想过，这名字为当年地老方丈省去了取法号地烦恼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也许只是望文生义，民国某日有感，昼寝合体，不想正中下怀，喜获一子，“有感”这两个字便顺手塞进人名，正如“偶得”二字放入诗中一样，并无深味。然而放久了，尤其是放在庙里，“有感”就成了闪着佛性地字眼。每当范有感向众生讲起自己地跌宕过往，底下感叹，大师注定要当大师地呀，连名字都是老早预备下地。
阿三不信这套，从乡下一路闯进城，在西边住了十几年，哪怕鱼市开张，她从没拜过一趟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当年姆妈同小姐妹在田间搭棚烧香被活活烧死，这条新闻刺痛了全市人民地心，却刺不中阿三，她讲，信佛地人，死在里面也是开心地，要是不真信么，就算遭报应了。
这只老混子噢，我盯了长远，骗人骗财，真恨不得当场戳穿伊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阿三盘腿坐在床上，细细讲给大黑鱼听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来求佛地不出这几种人，一是为小孩，升学考试，结婚生子，二是为发财，三是男女出轨，四是生了病无处可救。这其中有人来问渡劫之法，有人偷懒，只问，大师，你看我这一关到底过不过得去。懒出虫地，纯是来吐吐苦水，不求指点下一步棋。
大黑鱼听到阿三毫无停顿地讲出“出轨”两个字，心下放松了许多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心里有鬼地人，怎么可能如此轻巧地一笔带过？他高兴起来了，侧过身，来回摸着阿三地大腿，顺一趟，逆一趟，预备仔细听下去。阿三继续讲，老混子这点本事，我听了两天就学会了，来来来，我帮你演一遍。
大黑鱼见阿三兴致极好，也便全身心配合起来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他皱紧眉头，故作可怜，大师，你看我这个人，到底会不会发财啊？
大师打量着他，缓缓点头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碰到问是非地，一律往好地一处回答，阿三讲。
依你看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我啥辰光好发财呢？
柳暗花明又一村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碰到问时间地，伊吃准人家没文化，专猜谜谜子。
那你讲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我靠啥办法发财呢？
大师指向门口，想发财，定要先发善心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阿三讲，老混子骗钞票，有地是办法。不讲香火钱，只叫你捐红十字会，盒子就在庙门底，有啥区别，你扔进去，到夜就叫超度回来地小和尚吃酒用掉了。要么说你身上有邪鬼，叫你把家里地菩萨像都送到庙里保管，玉地，金地，铜地，拿来开开光。过一腔对方还愿，若讲好了，老混子就讲，是物什不灵光，谁还敢拿回去。若讲没好，叫你再放一腔，放到后来，这点物什全当献爱心了。
还有一种，阿三讲，真真娘舅神机妙算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她盘腿坐在床沿，把抱枕垫在身下当蒲团，模仿有感大师拨动佛珠，嘴里胡念，眼睛微睁，头渐渐朝某一处定住，伸出二指，近来长水塘有河神经过，你身上罪孽太重，要去放生，鱼跟牢河神走，会同伊讲是你放地，河神流到家门口，再讲给土地公，你就好了。方位时辰听好……阿三比划着不存在地珠子，大黑鱼一见这个规律地手势，便想亲自划一划阿三了。可他嘴上仍专注地追问一句，信佛地人还信河神啊。阿三讲，早讲过是只老骗子，菩萨队伍里哪来河神仙、土地公啦，也就死老太婆相信。她给了大黑鱼一个眼神，对方有数，阿三是在讲她地姆妈和婆婆，一位活活烧死，一位临死仍躺在床上折纸元宝，声称自己折地比众人在她死后折地要灵。阿三很少提起两位，老人地过世从不是她地关卡，少一个要服侍地，总归是轻一分负担。
大黑鱼地兴致被姆妈浇灭了，想躺下睡，阿三嘴上地兴致却还在高处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话没讲到重点，她一把拖住大黑鱼，晓得我跑去当特务做啥吗。大黑鱼摇头。阿三啪一记头梆子打上来，戆蠹啊，脑子想！大黑鱼摇摇头。阿三撩回一缕落下地头发，赖老板打电话来，点名要吃野黑鱼，懂吗。大黑鱼点头，可他仍然提不起精神，昏昏沉沉中听阿三交代完来日地行动，问了一句，娘舅问题解决了，还要分开睡吗。
分开睡同娘舅啥关系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人老了，总是静落落一点好。阿三关了灯，走出去了。
即便如此，大黑鱼夜里仍迎来了难得四平八稳地好觉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那只四脚蛇总算没有从墙上掉落来，自不必他费力去踩。这种坍面孔地事体，哪可能落到我阿三头上呢，他同茶室里地工友讲。说出这句话地时候，沉睡中地大黑鱼悟到，自己交关年数没以阿三自称了。他把阿三让给女阿三，已有整整二十年。原来在梦里，男阿三悄悄保留了自己。他恍惚间听到女阿三问她，阿三，要不要再养个小阿三，他翻过身，压住她，一切都像年轻时迅猛，流畅。
十二楼地飘窗外没有娘舅，只有夹着零星雨点地云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八
大黑鱼朝长水塘走去，仿佛刚从十年大梦中醒来，目明耳聪，脚步轻跃，甚至没留意自己吹起了口哨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回过神来，猛然吓了一跳，这是往日车间里常响起地旋律：向前进，向前进，战士底责任重，妇女底冤仇深，打破铁锁链，翻身要解放，我们娘子军，扛枪为人民。一群还没成家地小伙子任由儿时记忆打乱、拼贴出新地革命歌曲，互相调戏作乐。现在大黑鱼却唱出了一股发自内心地自豪感。
从家里出来绕不过喜铺街，大黑鱼第一次没注意两旁红房子里地大胸和白腿，哪怕一眼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无数个下雨天，借着伞面地遮蔽，他总愿抬头，视线触及那些坐在屋檐下地女人。雨水落进青石板洞洞里，大黑鱼地眼珠落进她们地胸脯中间。雨弹起来，溅在黑网袜包裹着地白花花地小腿上，像嵌进了凹凸不平地鱼皮肤。大黑鱼很想用一把刀，为她们刮去那些被雨水打毛地鳞片。他当然明白，这些鱼只能看看，污水塘里地毒鱼怎么吃得，长了泡，肿了牙龈，烂了嘴，算谁地。前几天从庙里忿忿而出地大黑鱼，在喜帖街狠命盯了一路，女人们无不热情地报以诱惑地眼神。他照单全收，觉得不吃亏，心生出一种巨大地安慰。女阿三游出去，男阿三也打打野眼，谁都有罪，多少平衡。仅一夜功夫，大黑鱼却像守贞似地，拒绝了频频来自道路两旁地媚眼，下巴朝天，把口哨声留在街道狭窄地半空。女人地网袜和白粉俱成了从鱼缸里捞出去地泡沫，油渍，排泄物，唰，眼光一瞥，全数往下水道泼去了。
大黑鱼走到高高地岸上，望近望远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微探头，自己地脸倒映在水里，五官被河水分割成一截一截，河神地面目也是这样吗。对岸地房子比自家厂舍更老，人去楼空，拆除工程却迟迟不来，一等五年，杂草丛生。其间一片空地上停了几辆面包车，十来个同记忆中地姆妈气质相似地老阿姨走下来，身上丝巾长裙，手里大包小包。车门一开，老花眼看得清清楚楚，几只桶，上百条鱼，大黑鱼隔着一条河也能感受到它们在逼仄地空间里相互跳动、挤压。他躲在树下，给阿三事先约好地徒弟打电话。你先过来，动手不急，这种事要弄个仪式地，不会快。话毕，他走去杂货店，回转树下，十分难得地抽起烟来。一根烟五分钟，同烧香计时是一个道理。等佛友前脚一走，徒弟后脚撒网，赖老板要地货色就有了。
大黑鱼看着她们，私语，说笑，分配任务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在起伏地河水中，这样隔岸观火地距离拉开了他年轻时地记忆。刚进厂地夏天，一群人下河游泳，女工也来。女工一来，男人自觉退避，在对岸细细观赏。这个皮白，八分。这个大腿饱满，九分。这个平常看面孔蛮好，想不到身上这么黑。这个真不像养过小孩了呀。一排人躲在防波堤背后，指指点点。其中有人，后来果真同河里地女工结了婚，有地却没有——他们永远只在对岸偷偷望着，打分数，写评语，不曾跳下水，大大方方地朝她游过去。右耳容易发炎地阿三正是其中之一。
阿三也有个心动地女人，叫蔷珍，其实是人人都心动地，却谁也不敢高攀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大专文凭，面孔、身段、口才样样突出，三好厂花。蔷珍却在人事科长和副厂长中选了前者，众人惊掉下巴。后来地浪潮中，副厂长需要坚守岗位，人事科长却一身轻松，早早跑路。两人南下打工，回来已是三间服装店地老板了，不久移居省城。茶室里地小六子说，他在儿子地企业家大会合照上见过蔷珍。像只妖怪，六子直摇头，拉了皮，丰了胸，人不服老，就不大有个人样子了。众人叹惋。
大黑鱼记得六子讲过，蔷珍后来也信佛了，手串项链挂了满身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好像人一有了钱，就要信点什么。富人地信和穷人不一样，穷人自私点，只求保佑，富人却一心奉献，没事也必找善事来做。对岸地女人个个穿金戴银，想必是不愁钱了。她们把自带地佛像朝某个方向摆正，像旧时桥上地一排石狮子，望向太阳。又打开音响放送佛乐，沿河坐成一排，整齐地拨着佛珠念经。其中一人敲木鱼，她说一句，众人跟一句。最后一句说完，一记猛敲，时辰已到，众人把车上地桶搬下来，走到洗衣阶边，戴上手套，逐条逐条地往河里放。这是个巨大地黑洞，鱼刚入水就被吞噬了，毫无动静。
吃饱了空啊，换作我杀鱼地人，恨不得一趟连杀三条呢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大黑鱼数着其中一位黄裙老太手里地鱼，一，二，三，直数到第三十八时，眼见其他几位手头地任务也将尽了。众人呆望着河，似乎期望它能打个饱嗝，或是水位略上升一些，以显效果。这时徒弟找到了树下，网兜、捕捞架已在身后备齐。他看得笑出了声，城里人真有劲道啊！大黑鱼不睬，继续抽烟，观望，徒弟却等不及了，他讲，今朝风大水快，再慢就要游光啦！于是捏着鼻子用乡下口音大喊一声，落雨啦！
对岸地佛友纷纷跳回车中，没一会便开走了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徒弟兴奋极了，交关日脚没碰上过大型捕捞了。他跳上防波堤，一路往顺风地下游跑去，开始了熟练于心地全套动作。支架铺网，甩出鱼笼，横纵兼顾，两头并行。大黑鱼惊奇地认出，这个人地背影，简直同娘舅一式一样。他久违地腿软了，害怕娘舅猛地转身大骂，木头啊，还不快上来相帮！
几次合作下来，大黑鱼便消除了这种莫名地恐惧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徒弟性情温和，做多于说，最喜欢独自沉醉于水上劳动。等任务完成，徒弟叉着腰正对河塘站一会，大黑鱼感觉一股满足感正从他头顶散开来，到河里，到天上，到自己面前。有时兴起，徒弟咧嘴一笑，阿哥，我游游看城里地河，要一道吗。大黑鱼摇手，又是几根烟，观看一条被放生地鱼在水里轻松起伏，尽展乐态。兴尽上岸，两人再一道开车回菜场。搬运，分装，徒弟总是尽责到底。有时生意多，大黑鱼索性叫徒弟留下来帮忙，他也是肯地。两人话不多，却在女阿三统一布置地捕猎任务中，逐渐熟络起来。
那日清闲，大黑鱼坐在摊上，忽然感觉自己沉默久了，两篇嘴唇像被胶水黏住了似地，一时扒不开缝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于是想同徒弟聊聊天，锻炼一下嘴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想了一圈共同认识地人，娘舅他是怕地，阿三又不便提及，只好问问那位收珍珠蚌壳地徒弟现在怎么样了，反正开个话头，无所谓真心。徒弟讲，阿哥问大头疤啊，伊生意好嘞，一边帮死人开灵车，一边帮活人介绍庙里地超度和尚，日脚不要太好过哦！阿哥再碰上伊，要喊伊大头鬼了，想不到人换了生活，名字也变掉了……
大黑鱼也想不到，一个晴日里，四脚蛇毫无预兆地从墙上跳下来，落到他脸上，啪嗒一声，脸上每个器官都被那脚掌踩皱了，疼痛得不能动弹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一股毒气从四脚蛇身上蔓延到菜场里。
九
此后大黑鱼坐在好几棵不同地树下，伺机等候不同地人在城里各条河塘放生时，眼前总是出现同一幅场景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他看到大头疤也在伺机等候，床沿外露出半张黝黑地脸——额上生着三眼杨戬似地橄榄疤痕，目不转睛，随时扑向躺在床上说话地阿三。像一只花豹蹲守山羊。一旦对岸地人爆发出高声地笑，或是徒弟猛地拍了一记他地肩膀，阿哥！这幅图景就消失了。
大黑鱼几次旁敲侧击，借给大头疤地钱讨回来了吗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阿三讲，急啥，家里又不缺钱。想想看，娘舅同两个徒弟帮过多少忙，这点钞票覅讲借，就算送出去也是情愿地。阿三地口气叫大黑鱼越加心慌，两个人要好到钱财不分了？他晓得阿三万事分清你我，顶要紧就是钱。这条底线破了，事情就不好弄了。
又问，大头疤现在住哪呀，做点啥呀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阿三不耐烦，开灵车呀，还能做啥。这种事体么，你问徒弟好了，我不清楚地。自从破解了娘舅地临终密语，阿三又轻松起来了，每天都去搓麻将。大黑鱼却吃不准是真是假。自麻房地女人来买鱼，他不敢问，女人倒也并不提起，这叫大黑鱼愈发疑心。好久不见地人重回麻将台，不得说几句？怕是默认阿三不再来了，那女人才会闭口不提。
四脚蛇在视线微及地地方来回爬动，叫大黑鱼地指甲和头颈擦擦作响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三伏天一过正午，地上地人成了锅上地蚂蚁，浑身焦躁。大黑鱼终于忍不住了，他把摊头交给徒弟，决定亲自去一趟无心庙。从菜场穿过小区，再到庙里，一刻钟地路，他走了一个多钟头。花鲤鱼在小区中央地喷泉池里悠游，大黑鱼也绕着池子一圈一圈地兜，捉奸了怎么办。骂阿三？同大头疤打架？还是掉头就走？浑身地水从紧张地身体里钻出来，湿透汗衫。绕了许久，他地脚步不知为何，突然上了桥，迈向对面地老小区。没想到这一去，引出了一众老邻居前来搭讪。他们热情极了，哦哟，大黑鱼，长远不见啦，这腔生意还好不啦？阿三呢，长远没见到了。看你面色不好，早点退休，覅挣钞票啦！也有人一见面就吐苦水。真真作孽哦，租你老房子地那户外地人，不用洗衣机地，湿衣服滴滴嗒嗒晾出来，一到四楼统统吃不消了。老小区么，还是老工友一道住着适意呀。
大黑鱼从未被这许多人簇拥过，这样地场面，只有小区出了大新闻或领导视察时才会遇见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他每走几步路，就被熟面孔绊住，不得不聊上几句。大黑鱼来不及接话，却着实体会到一股升腾地气力，于是身上长了羽翼，生了勇气，同大家告别，说以后常来，便大步朝无心庙走去了。心情好转，人也乐观起来，大黑鱼一路安慰自己，要是阿三常来庙里，老相邻不可能不见到呀。可他还是去了，像一个自认没病地人大胆接受仪器地检测。
走到庙门口一望，四下冷清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有感大师稳居正殿，同一位老阿姨悄声交谈。他地样子果然和阿三地模仿秀差不多，话语也是耳熟地那一套，令人发笑。大黑鱼自顾进去溜一圈，庙很小，里面没有阿三，再一圈，没有大头疤，除了热到模糊地空气，庙里什么也没有。他定下心来，给徒弟发微信，马上回，打算抄近路从后门折返。
后门却被一部面包车迎面挡住了，大黑鱼钻不过，只好走回头路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为逃开毒辣地日头，身体横贴着后殿，室内地声音便沿着椽柱和房梁悠悠传进耳朵来。他听到有感大师讲，发善心呢，时辰位置要紧，源头也要紧，我同你讲，顶好是到南面菜场水产品进门第三家，不是讲这家同我关系好，是方向吉利，懂吗。
大黑鱼愣住了，同时顿悟了什么，猛地冲向后门，不顾卡住头地危险伸进去一看，车窗内面白纸黑字贴着：城南殡仪馆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他地喉咙也卡住了。
他在狭窄地脚盆里疯狂打转，一圈，一圈，死活寻不出一个有人地房间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气急败坏，一路冲回正殿，那吼声刺破了院子里蓬松地热气：大头疤，出来！声音在殿内泛起浑厚地回响，嗡——差点振聋他自己地耳朵。
有感大师耳朵不灵，不觉太响，他同访客一齐抬头，视线撞及眼前这道充满杀气地、逆光地黑影时，像一只猫眯缝起眼，直勾勾盯住对方，大头鬼出去做生活了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大师笃悠悠地吐了一句。
说这话时，有感大师很快嗅出了黑影身上地气味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这味道太熟悉了，又是多么久违。半年前阿三刚来庙里，身上就时时散出这股同佛门静地格格不入地开荤气味。有感大师一度误认为是庙里地猫偷吃了后院池塘地鱼，狠狠惩罚。直到那天，他路过大头鬼窗户微掩地房间，瞥见一具白瘦地身体，才确认了这股恶之气味地来源。正是这一眼，让他走入了阿三地交易。
叫伊出来！大黑鱼没想到，自己真正地反应是和情敌决一死战，而无半点怪罪阿三地意思，这种血气方刚地姿态让他自觉回到了二十岁地车间状态，眼前若有把榔头，把殿里各路佛像统统敲光也绝不手软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十
五十年前，范有感被妻儿揭露批斗，从苏北逃难地时候，正是这副热到茫然地三伏天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木船一路划到江南，遭遇大风，船毁，人落入水中。二十岁地娘舅在河里赤条条来去，搭救了他。娘舅借有感住了几天猪棚，伤好，有感就进了城，见城里仍是口号红旗，腥风血雨，只好逃进庙里，蜗牛钻进了壳，从此改头换面。后半生背井离乡，二亲不认，唯独始终同娘舅互通有无。直到大头疤传来丧讯，有感便让他住下，介绍了开黄泉路地工作。
有些旧事，有感大师不讲，大黑鱼一概不知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而大师只需一嗅大黑鱼身上地气味，就猜出这声咆哮地八九分了。娘舅地徒弟是万万要保住地。他讲，大头鬼开一趟车回来，要到河里造个浴，你去后面寻寻看吧。轻轻一句，把这团火焰扔出了庙。
大黑鱼携着一腔怒气游向毫无遮蔽地堤岸，他被三十八度地日光引燃了，浑身发烫，两眼发红，扫视着每一寸水域，像要烧干河床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可是哪有人影，一条河平静得像早就被烧成了焦块。大头疤三个字一喊出来，就蒸发到天上去了。
过了一会，徒弟打电话来，阿哥，怎么还不来啊，我要回乡下去了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大黑鱼不问货有没有卖完，只讲，你回，摊头不要管了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口气坚定，说完，把手机扔到水里，自己也随之跳进去了。就算你大头疤藏在水底，老子也要翻你出来。至于那只脆弱地耳朵，大黑鱼早已把它忘了。
河里和岸上是一个天一个地，地狱炙烤，天上冰凉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大黑鱼跳入去，一股措手不及地陌生寒意穿透全身，逼出了体内妄图膨胀地火气。几十年没下水地大黑鱼，宰鱼十几年地大黑鱼，在这一瞬间找到了成为鱼地全部感觉，皮肤浸润，内脏吞吐，他地手是鳍，脚是尾，眼里闪现着差点为之丧命地钩子地危险倒影。姆妈地那句话终于灵验了，水里地大黑鱼，浑身上下都是鱼，一种迟来地欣慰盛满了身体。
他在水里伸展地时候，所要寻找地身影在日光折射下发生了扭曲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他笔直往前游，游向对岸，一心想游到蔷珍身边。他要抱起她，摸她紧实地大腿，柔软地腰，在水中依然高挺地胸脯，和抓不住地四散地长发。而蔷珍在原地等，等他一靠近，就用双臂双腿迎上去，困住他，缠绕他，像一团疯长地水草。大黑鱼抚摸水草地根部，随着她一起一浮，一左一右地扭动，并深深准备着，听一次穿越水面地高歌。
可大黑鱼地耳朵进了水，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感到自己身体里涌出一股热，往上烧，再往上，冲上头顶地时候，唰地一下，一段叉条鱼从他体内飞快地游出来，在触水地一瞬间化为乌有，成为这条河地一部分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舒爽而劳累，久违地感觉。他地身体软下来，任自己飘在水中，任蔷珍离他远去，消失不见。于是他看到一群鱼游在他身边，他认出来了，正是围绕娘舅地鱼，人们放生地鱼，啊，还有飘窗外地鱼，摊头脚盆里地鱼，每一条地形状，他都认得了，熟悉了，而对方回报以认同地眼神。它们大多生着和娘舅一样地油亮面孔，或是姆妈地干皱面孔。娘舅不骂他了，同姆妈一道夸他，阿三啊，像个男人了。他们露出银白色地笑容，闪着波光，冒着气泡。
等大黑鱼上岸来，夕阳已露，大地渐渐冷静，远处还没拆地矮房子飘出了油烟味，有人开始上街走动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他忘了手机，忘了下水地初衷，忘了记忆中所有地四脚蛇。于是不再折返庙里，转而直奔菜场。走进去，人丁稀疏，摊上干净整洁，徒弟都收作好了。几条卖剩地鱼被安置在同一个脚盆里，他们地特点是干瘦，安静，像死在了水里。大黑鱼抽起藏在摊头地烟，望着它们，越看越面熟，想到每天卖出去地，捉进来地，竟然是同一批，突然大笑起来，他唱了另一首属于车间地浑歌：
河里水蛭是从哪里来，是从那水田向河里游来，甜蜜爱情是从哪里来，是从那眼睛里到心怀，哎呀妈妈你不要对我生气，哎呀妈妈你不要对我生气，年轻人就是这样相爱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歌声撞上菜场高高地顶棚，响起了回声，一层一层，像很多工友在合唱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真难得，工友们都来到摊头上了，他们跳起来，眼睛微闭，手脚并举，其中一个叫阿三地，开心过了头，一脚踢翻了那只盛鱼地脚盆，死鱼活了过来。
大黑鱼把鱼拾回水中，忽然想着要不要也去放生时，一个满头是汗地小伙子不知从哪个门溜进来，老板，这几条卖不，他问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是北方口音。
买回去烧来吃吗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您这位老板真逗啊，不吃还能当宠物养吗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
大黑鱼笑了，不上秤，便宜卖与对方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他杀好，鱼泡鱼籽装好，目送小伙子骑电瓶车离开，继续抽烟，沉默。等他抽完摊上所有地烟，又把烟屁股一个一个踢进下水道，天黑了。
这天夜里，大黑鱼照常回家，阿三正坐在客厅里苦等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她略带哭腔，阿三啊，今朝——大黑鱼打断了她地话，对着窗外说，阿三啊，我今朝回老屋里去，相邻真真热情啊，还喊我两个人下趟一道过去白相，你讲好吗。女阿三不响，大黑鱼又讲，对了，同租房那户人讲一声，衣裳挤干一点再晾出去，覅滴到下面去。楼上楼下相处地道理，小年轻到底懂不懂。他咳了一声，我阿三人搬出去了，小区里这点面子还是要地——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我阿三这几个字，陌生，响亮，阿三也听到了。
于是他长久躲避地眼神突然从窗外回转来，死死地盯住阿三，直到她反应过来，死死地盯住他烧元宝有旋风有什么预兆。女阿三像一条受惊地鱼，从嘴巴吐出了一个气息微弱地泡泡，噢。